“你是为什么来这里？”

绾秋甚至还给王安归倒了一杯清水，用一个破碗，颠了一下，随便舀了一瓢水扔到桌子上。最奇妙的莫过于一碗水依旧稳稳地端着，一滴水都没有洒出来。

萧慎忽然想到了和胡牧之对战时候的绾秋，她口齿伶俐地念着那首咒辞：“乾坤曜灵，两仪相映。配成天地，永宁肃清。坎水常德，外饰以柔。今日行筹，玉灵侍傍。有急相佐，常辅扶匡。夺北入阵，玄阴以成。星落天降，化成河江。”

又看了看她把水舀一扔的动作，水花四溅，但是没有一点沾到身上，只感受到微弱的灵力变动，连调息都平稳无缺。当真是出神入化，不动声色的，却能以天下之至柔，博天下之至刚。

“那个葛依山，有金丹的修为吧。”萧慎问道。

绾秋点点头，说道：“她本来就入门比我早了好多年，后来虽然被驱逐出宗门，但是不知道有什么奇遇，竟然也能顺利结丹。”

她倒好了水，抱着肩膀看向王安归。

“如果不是此人太过于招人厌烦，本来她结丹与否，是和我无关的，我也不会酸她。但是她现在又回到灵识宗，实在是可恨。”

萧慎没去评价，只淡淡地笑回答道：

“听起来，女郎和她似乎有旧怨。”

绾秋这才想起来，说到底这些都是灵识宗的私事，本来和萧慎没什么关系，要说也是和自己人讲。可是之前，她已经把自己还不确定的，想离开宗门另立的想法告诉萧慎，萧慎也帮着自己对付葛依山，现在拿出置身事外的姿态，虽然明知道怪罪他不理智，可心里又有些婉转不意。

萧慎看到绾秋颜色忽然就黯淡了，不禁疑惑起来。可惜再聪明的少年人也不能读心，朦朦胧胧，也遭受了女郎心思的无妄之灾。

被无妄之灾的下一个是王安归。

王安归本来低着头一副认错的样子，现在看着着一碗冷水不知道是该拿起来喝，还是先道个谢之类的。手慢慢伸出去，碰到了碗沿上，已经打上来半宿的山涧水依然冰冰凉不说，边沿更是积着一层灰尘，估计是灶台下面捡到的，特来关怀一下他本人。加上水面上浮动的、沉下去不知道是什么的灰蒙蒙一片，他一时觉得自己在师姐心里的地位，原来已经一落千丈。

小孩子虽然被人坑蒙拐卖过，但是究竟还是伶俐聪明的，这哪里需要他道谢，分明是想让他道歉。他犹犹豫豫地开口：

“师姐，我确实是来找你的，就算左护……葛依山不找到我一起下山，我也是来这里的，为这五彩赤鳞鱼的传说。”

“你连筑基都未有，来这里何用？葛依山已经结丹，再找这些何用？”绾秋两个反问回去，王安归张了张口，小声说到：

“宗主说你私拿了宗门圣物，如果不能请你回去，也要把圣物追回去。”

“然后再要我的命。”

女郎接道。她当当然知道葛依山以之独步江湖的九窍之毒，上来就下此阴招，后来尽管被轻轻接下，却分明是想要她的命。

“没有，我绝对没有听到这句话，我早就觉得哪里不对劲，如果他们措辞再过分一些，我早就下山走了。”

“那其他人怎么说呢？”

“争议很多，可以也都妥协了……”王安归话没说完，看了一眼萧慎，没往下说。绾秋像是全然没有意识到有外人在场一样，还自顾自地听着，王安归停下了，便接过了话。

“他们不敢动你，可是你一个练气弟子，这样下山，就再不好回去了，据我所知，他们妙隐娘娘可是另有想法。至于五彩赤鳞鱼，再说吧。”

“我也知道山上敌视老宗主弟子的人很多，但是却比山下更安全，执意下山，还有家里面让我来的因素在。”

听到王安归这句话，绾秋只好叹一口气，说道：

“算了。”

听不出她在感叹什么，可是话里话外，又显现出王安归身份似乎不一般，连萧慎看着他的时候都多了一分审视，可是一时也想不明白。王安归感受到了萧慎的目光打量，忽然挺直了腰杆，虽然随随便便找个木头坐着没法端起了，身高还矮一些。他看着萧慎的眼神多是挑剔，和一些隐隐约约的敌意。

这样的敌视，不是你死我活的，而是少年心气的警惕和骄傲。萧慎没接招，只是笑了笑，看着王安归如临大敌的样子，很好猜，大约是因为有些仰慕他师姐的缘故吧。

“我想说的是，你或许遇见葛依山能招架得住，但是面对胡牧之就未必，万一两个都遇见了，我们怎么办。”

绾秋想了一下，反而问萧慎：

“我门还没走出阵法里面，你有什么办法吗？”

萧慎眼睛里面映照出东方一抹初白，踌躇满志如晨星金曜，他说道：

“沧海动则鹏鸟扶摇直上，阵法即使劣势，也暗藏先机，只需要借势而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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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座秘境诞生于夏王时期，不知到底是哪一任，但是从进入这里以来的诸多痕迹表明的，溯源时间为夏朝是确乎无疑的。”

萧慎走在最后面，娓娓道来，一行人沿着蜿蜒的山路想着山川深处走去。过了清溪几个回转的水湾，树木开始不再像是岭南的样子，转而变成萧慎所熟悉的荆、淮形貌。他知道这一片记忆里的旧地已经过了，经过了十二个时辰，斗转星移。

依照干支计时，每天为十二个时辰，五天共六十个时辰，为一小甲子。从他来到这里正好过去五天的时间，无论是什么阵法，也差不多该复位了。虽然萧慎表现得不甚在意，其实心里暗自记着时间，哪怕没有沙漏更鼓，也相差不多。

“你什么时候看到的诸多迹象？”

听着萧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在讲，王安归不服气地回头想说什么，可是走在最前面的绾秋先说了这么一句，王安归看着萧慎，等着他回应。萧慎笑了笑，这个笑容平平无奇，不过在王安归眼里，显得那么得意洋洋。

“仔细观察，了然于心。”

他狡黠地说了含糊的八个字，绾秋冷笑一声，没和他争辩，继续在前面走着复杂却平稳的山路，晨曦初上，远远看得出盘旋在山岭之间的路，最终向着南方走去。

“岭南郁林人和夏王同宗，他们的祭奠先王的圣物为一排统筹，贵宗手里面的那一只写着，‘后封享神于大别。’”

“这你都知道吗？”王安归没忍住，小声说了一句。萧慎没理他，自顾自地往下说道：

“听到这句话我心里就有了一个想法。秘境里面多初看到饕餮纹章，和胡牧之脸上的假面有所相似。加上胡牧之对这里的阵法有些熟悉的样子，甚至可以借用八卦阵困住我们，是不是可以认为，他曾经来过这里？”

“有道理，然后呢？”

“既然如此，那金丹的真假他可能已经知道了，也可能根本不在乎，毕竟他修为已经过了。所以他来这里一定是另有目的。难不成……九鼎就埋在此地？”

末尾一句猜测，仿佛无声惊雷响彻天地之间，绾秋看着他，难以掩饰的惊讶：

“真的？”

她没停下脚步，一边走着，一边想了一会，只觉得疑点重重，便问道：

“九鼎在哪里，是一座还是九座，尚且很难有公论。上古时期的事情，你怎么就认定……”

“禹别九州，随山浚川，任土作贡。禹敷土， 随山刊木，奠高山大川。*为冀、兖、青、徐、扬、荆、豫、梁、雍。从‘九鼎既成，迁于三国’一句不难知道，不管九鼎是几座，最终都是要到天下去的，不会单纯存在于帝京。”

看见王安归迷惑的眼神，萧慎耐下性子来又讲了一边自己来时候看到的场景。他当然也可以不加解释，或者等着绾秋说话，然而王安归掩饰得并不好的骄纵，让他总不能置之不理。

换一个场景，萧慎没准就想要刺激一下他，可能现在毕竟不是安全的地方，他也只能取信于人，希望这份坦诚能有回报。这么想是有些功利，可毕竟做出来的事情无愧于心。

“据我所能知道的，九鼎给予我们的场面是秘境切切相关，最不需要质疑的。禹收九牧之金，铸九鼎，刻九州于其上。夏后氏失之，殷人受之；殷人失之，周人受之，沉沦于泗水，这是公论。不过我猜，九鼎是个取最大数的虚数称呼，其意义不在意一或者九。传说是天命所在之物品，必然有其用处，所以这里存在一尊，也未尝不可能。”

“说得好，英雄所见略同，能从看到的这点东西，顺藤摸瓜，不容易。”

两下稀稀落落的掌声从身后传来，萧慎猛然回头，带着假面的那人把“兴风作浪”背在背后，伸出手拍了两下，倒是显得有几分豪爽。不同于这几人的突然戒备，胡牧之似乎有恃无恐，表面上没有一点动手的意思，眼睛里闪烁则欣赏和意外的光芒。上次他还在叫萧慎“小儿”，这次窄路相逢，反而倒引以为英雄了。

“讲下去，让我听听你还能讲出什么高论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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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出自《尚书·禹贡》